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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身经百战

发布时间: 2018-08-26 20:48:25

  慕容秋荻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,也很快就想通了这道理。
  可是她还有一点不懂。
  她不懂华少坤为什么不用金棍,银棍,铁棍,却偏偏要选择一削就断的木棍?
  她对他已远不如刚才那么有信心。

  太阳升起,剑锋在太阳下闪着光,看来甚至比阳光还亮。
  华少坤已站起来,只看了他妻子最后一眼,就大步走向谢晓峰。
  谢晓峰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,等着他,脸上完全没有表情,对刚才所有的事都完全无动于衷。
  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,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冷酷、无情。
  尤其是在决战之前,更绝不能让任何事影响到自己的情绪。
  ——就算你老婆就在你身旁和别的男人睡觉,你也要装作没看见。
  这是句在剑客们之间流传很广的名言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出来的。可是大家都承认它很有道理,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,才能活得比别人长些。
  谢晓峰仿佛已做到了这一点。
  华少坤看着他,目中流露出尊敬之色。
  谢晓峰却在看着他手里的木棍,忽然道:“这是件好武器。”
  华少坤道:“是的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请。”
  华少坤点点头,手里的木棍已挥出,刹那间就已攻出三招。
  这三招连环,变化迅速而巧妙,却没有用一招剑招。
  慕容秋荻在心里叹了口气,她看得出谢晓峰只要用一招就可将木棍削断。
  想不到他却没有用出她想像中的那一招,却用剑脊去拍华少坤的手。
  慕容秋荻眼睛亮了,直到现在,她才知道华少坤为什么要用木棍。
  因为他知道谢晓峰绝不会用剑去削他的木棍,谢家的三少爷绝不会在兵刃上占这种便宜。
  既然不肯用剑去削他的木棍,出手间就反而会受到牵制。
  所以华少坤选择木棍作武器,实在远比任何人想像中都聪明。
  慕容秋荻忍不住微笑,走过去拉住谢凤凰冰冷的手,轻轻道:“你放心,这一次华先生绝不会败的。”

  高手相争,胜负往往在一招间就可决定,只不过这决定胜负的一招,并不一定是第一招,很可能是第几十招,几百招。
  现在他们已交手五十招,华少坤攻出三十七招,谢晓峰只还了十三招。
  因为他的剑锋随时都要避开华少坤的木棍。
  ——作为一个剑客,最大的目的就是求胜,不惜用任何手段,都要达到这目的。
  谢晓峰没有做到这一点,因为他太骄傲。
  “骄者必败!”
  想到这句话,慕容秋荻心里更愉快,就在这时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响,木棍一打剑脊,谢晓峰的剑竟被震得长虹般冲天飞起。
  谢晓峰后退几步,竟说出了他这一生从未说过的三个字:“我败了!”
  说完了这三个字,他就转过身,头也不回的走上山坡。
  华少坤既没有阻拦,也没有追击。
  追上去的是谢掌柜。
  娃娃也想追上去,慕容秋荻却拉住了她,柔声道:“你跟我回去,莫忘了我那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去照顾他。”
  这时飞起的长剑已落下,就落在谢凤凰身旁,剑锋插入了土地,剑柄朝上,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拔起来,就好像是有人特地送回来的一样。

  谢晓峰的人已去远,华少坤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。
  他一战击败了天下无双的谢晓峰,吐出了一口已压积二十年的冤气,可是他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光彩,反而显得说不出的颓丧。
  过了很久,他才慢慢的走回来,脚步沉重得就像拖着条看不见的铁链。
  谢凤凰既没有为他欢呼,也没有去拔地上的剑,只是默默的走过去,握住他的手。
  她了解他的丈夫,也明白他为什么在战胜后反而会如此颓丧。
  华少坤忽然问:“你不要那柄剑了?”
  谢凤凰道:“那是谢家的,我却已不是谢家的人。”
  华少坤看着她,目中充满了柔情与感激,又过了很久,忽然转过身向慕容秋荻长长一揖,道:“我想求夫人一件事。”
  慕容秋荻道:“但请吩咐。”
  华少坤道:“不知道夫人能不能为我在这柄剑旁立个石碑?”
  慕容秋荻道:“石碑?什么样的石碑?”
  华少坤道:“石碑上就说这是三少爷的剑,若有人敢拔出留为己用,华少坤一定要去追回来,不但追回这柄剑,还要追他颈上的头颅,就算要走遍天涯海角,也在所不辞。”
  他为什么要为他的仇敌做这种事?
  慕容秋荻既没有问,也没有觉很奇怪,立刻就答应:“我这就叫人去刻石立碑,用不着半天就可以办妥了,只不过……”
  华少坤道:“怎么样?”
  慕容秋荻道:“如果有些顽童村夫从这里经过,将这柄剑拔走了呢?他们既不认得三少爷,也不认得华先生,甚至连字都不认得,那怎么办?”
  她知道华少坤没有想到这一点,所以就说出自己的方法:“我可以在这里造个剑亭,再叫人在这里日夜轮流看守,不知道华先生是否认为妥当?”
  这本是最周密完善的方法,华少坤除了感激外,还能说什么?
  慕容秋荻却又幽幽的叹了口气,道:“有时我真想不通,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,别人却都对他很不错。”
  华少坤沉思着,缓缓道:“那也许只因为他是谢晓峰。”

  山坡后是一片枫林,枫叶红如火。
  谢晓峰刚找了块石头坐下,谢掌柜也到了,既没有流汗,也没有喘气。
  在酒店里做了几十年掌柜后,无论谁都会变得很会做戏的,只不过无论谁也都有忘记做戏的时候。
  直到现在,谢晓峰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人。
 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——
  我真正了解过什么人?慕容秋荻?华少坤?
  谢掌柜已叹息着道:“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,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,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完全弄不懂。”
  谢晓峰并没有告诉他这本是自己心里想说的话,只淡淡的问道:“什么事你不懂?”
  谢掌柜盯着他,反问道:“你真的败了?”
  谢晓峰道:“败就是败,真假都一样。”
  谢掌柜道:“姑姑就是姑姑,不管她嫁给什么人都一样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你明白就好。”
  谢掌柜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明白了也不好,做人还是糊涂些好。”
  谢晓峰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件事,立刻改变话题,问道:“你究竟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”
  谢掌柜道:“我听说你在这里,就马不停蹄的赶来,还没有找到你,慕容姑娘就已经找到了我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然后呢?”
  谢掌柜道:“然后她就把我带到山坡下那小客栈去,她去见你的时候,就叫我们在外面等着,我们当然也不敢随便闯进去。”
  谢晓峰冷冷道:“是不是不敢进去打扰我们的好事?”
  谢掌柜苦笑,道:“不管怎么样,你们的关系总比别人特别些。”
  谢晓峰冷笑,忽然站起来道:“现在你已见到我,已经可以回去了!”
  谢掌柜道:“你不回去?”
  谢晓峰道:“我就算要回去,也用不着你带路。”
  谢掌柜凝视着他,道:“你为什么不回去?你心里究竟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别人的苦衷?”
  谢晓峰已准备要走。
  谢掌柜道:“你想到哪里去?是不是还想像前些日子那样,到处去流浪,去折磨自己?”
  谢晓峰根本不理他。
  谢掌柜忽然跳起来,大声道:“我并不想管你的事,可是有件事你却绝不能不管。”
  谢晓峰终于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什么事?”
  谢掌柜道:“你总不能让你的儿子娶一个妓女。”
  谢晓峰的瞳孔收缩:“妓女?”
  谢掌柜道:“我知道那个苗子兄妹是你的朋友,也知道他们都是好人,可是……”
  谢晓峰打断了他的话:“你怎么知道这些事?”
  谢掌柜还没有开口,枫林外已有个人道:“是我告诉他的。”

  人在枫林外,声音还很远,谢晓峰已箭一般窜出去,扣住了这个人的手。
  冰冷的手,就像是毒蛇——竹叶青是不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种?
  谢晓峰冷笑道:“你还没有死?”
  竹叶青微笑,道:“好人才不长命,我不是好人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你想死?”
  竹叶青道:“不想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那么你就最好赶快走得远远的,永远莫要再让我看见你!”
  竹叶青道:“我本来就要走了,有份礼我非得赶快送去不可!”
  谢晓峰的瞳孔又在收缩:“什么礼?”
  竹叶青道:“当然是那位苗子姑娘和小弟的婚礼,既然有慕容夫人作主婚人,游龙剑客夫妇为媒证,我这份礼是万万不可不送的。”
  他微笑着,又问道:“三少爷是不是也有意思送一份礼去?”
  谢晓峰的手也已变得冰冷。
  竹叶青道:“夫人怜惜那位苗子姑娘的身世孤苦,又知道她也是三少爷欣赏怜惜的人,所以才作主将她许配给小弟。”
  谢晓峰的手突然握紧,竹叶青脸上立刻沁出冷汗,立刻改口道:“可是我却知道三少爷一定不会同意这件婚事。”
  他压低声音:“只不过小弟也是天生的拗脾气,若有人一定不许他做一件事,他也许反而偏偏非去做不可,所以三少爷如果想解决这问题,最好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。”
  有种人好像天生就会替人解决难题,竹叶青无疑正是这种人。
  没有薪火,釜中无论煮的是什么都不会熟,没有新娘子,当然也就不会有婚事。
  握紧的手已放松,谢晓峰已在问:“他们的人在哪里?”
  竹叶青吐出口气,道:“大家虽然都知道城里有大老板这么样一个人,可是见过他的人并不多,知道他住在哪里的更少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你知道?”
  竹叶青又露出微笑,道:“幸好我知道。”
  谢晓峰道:“他们就在哪里?”
  竹叶青道:“仇二、单亦飞,和游龙剑客夫妇也在,他们都很赞成这件婚事,绝不会让人把新娘子带走的。”
  他微笑,又道:“幸好他们都很累了,今天晚上一定都睡得很早,到了晚上,若是有我这么样一个人带路,三少爷无论想带谁走都方便得很。”
  谢晓峰盯着他,冷冷道:“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热心?”
  竹叶青叹了口气,道:“那位苗子姑娘对我的印象一定不太好,小弟却是夫人的独生子,这件婚事若是成了,以后我只怕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。”
  他看着谢晓峰的伤口:“可是我现在过的日子还算不错,这城里什么地方有好大夫,什么地方有好酒,我全知道。”

  夜。
  华少坤悄悄从床上披衣而起,悄悄的推开门走出去。
  谢凤凰并没有睡着,也没有叫住他,问他要去哪里。
  她了解他的心情,她知道他一定想单独到外面去走走。
  近年来他们虽然已很少像今天一样睡在一起,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让她觉得满足快乐,尤其是今天,他对她的温柔就像是新婚。
  他的确是个好丈夫,尽到了丈夫的责任,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,这已经很不容易。
  看着他高大强壮的背影走出去,她心里充满了柔情,只希望自己也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,让他再多活几年,过几年快乐平静的日子,忘记江湖中的恩怨,忘记谢晓峰,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。
  她希望他回来时就已能够忘记,她自己也不愿想得太多。
  然后她就在朦胧中睡着,睡着了很久,华少坤还没有回来。

  广大的庭园,安静而黑暗。
  华少坤一个人坐在九曲桥外的六角亭里,已坐了很久。
  经过了一次无限欢愉的恩爱缠绵后,他还是睡不着。
  他不能忘记山坡上的那一战,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。
  夜渐深,就在他想回房去的时候,他看见一条人影从山石后掠过,肩上仿佛还背负着一个人,等他追过去时,已看不见了。
  但是他却听见假山里有人在低语,仿佛是竹叶青的声音:“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相信了,他带走的那个人,就是娃娃。”
  竹叶青的声音里充满挑拨:“他在你母亲订亲的那天晚上,带走你的母亲,又在你订亲的晚上,带走你的妻子。连我都不明白,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。”
 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突然怒喝:“住口!”
 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小弟。
  竹叶青却不肯住口,又道:“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又回到娃娃的老家去了,那地方虽然破旧,却很清静,又没有人会到那里去找他们,你最好也不要去,因为……”
 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假山里已有条人影箭一般窜出。
  幸好这时华少坤已跃上假山,伏在山顶上,他认得出这个人正是小弟,也认得出后面走出来的一个人是竹叶青。
  但是他暂时还不想露面,因为他已决心要将这件阴谋连根挖出来。
  他决心要为谢晓峰做一点事。

 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,施施然漫步而行,很快就看见他卧房窗里的灯光。
  他就住在离假山不远的一个单独院子里,外面有几百竿修竹,几畦菊花。
  卧房里既然还有灯,紫铃一定还在等着他。
  今天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,他有权好好的享受一个晚上,也许还要先喝一点酒。
  门没有锁。
  住在这里的人用不着锁门,锁也没有用。
  他可以想得到紫铃一定已经赤裸着躺在被里等着他,却想不到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。
  仇二居然也在等着他。
  灯前有酒,酒已将尽,仇二显然已喝了不少,等了很久。
  坐在他旁边斟酒的是紫铃。
  她并不是完全赤裸着的,她穿着衣服,甚至还穿了两件。
  可是两件衣服加起来还是薄得像一层雾。
  竹叶青笑了:“想不到仇二先生也很懂得享受。”
  仇二放下酒杯:“只可惜这是你的酒,你的女人,现在你已回来,随时都可以收回去。”
  竹叶青道:“不必。”
  仇二道:“不必?”
  竹叶青微笑道:“现在酒已是你的,女人也是你的,你不妨留下来慢慢享受。”
  仇二道:“你呢?”
  竹叶青道:“我走。”
  他居然真的说走就走。
  仇二看着他,眼睛里充满惊讶与怀疑,等他快走出门,忽然大声道:“等一等!”
  竹叶青停下来,道:“你还想要什么?”
  仇二道:“还想问你一句话。”
  竹叶青转过身,面对着他,等着他问。
  仇二叹了口气,道:“有些话我本不该问的,可是我实在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?”
  竹叶青又笑了:“我只不过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,很想交你这个朋友。”
  仇二也笑了。
  他的脸在笑,瞳孔却在收缩,又问:“你的朋友还有几个没有被你出卖的?”
  竹叶青淡淡道:“你在说什么?我一句都听不懂。”
  仇二冷冷道:“你应该懂得的,因为你几乎已经把我卖了一次。”
  他不让竹叶青开口,又道:“黑杀本来也是你的朋友,你却借茅一灵的手杀了他们,单亦飞、柳枯竹、富贵神仙手和那老和尚,若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及时赶来接应,茅一灵就不至于死,可是你却故意迟迟不发讯号,因为你还要借谢晓峰的手,杀茅一灵。”
  竹叶青既不反驳,也不争辩,索性搬了张椅子,坐下来听。
  仇二道:“小弟本来也是你的朋友,你却将他卖给了谢晓峰,就算谢晓峰不忍杀他,他自己只怕也要一头撞死,看见自己的女人被人抢走,这种气除了你之外,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受得了。”
  他的手已在桌下握住剑柄:“所以我才特地来问问你,你准备几时出卖我?把我卖给谁?”
  竹叶青又笑了,微笑着站起来,面对窗户:“外面风寒露冷,华先生既然已来了,为什么不请进来喝杯酒?”

  窗子没有动,门却已无风自开,又过了很久,华少坤才慢慢的走进来。
  四十岁之前,他就已身经百战,也不知被人暗算过多少次。
  直到现在他还能活着,只因为他一向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。
  他冷冷的看着竹叶青,道:“我本不该来的,现在却已来了,那些话我本不该听的,现在却已听见,所以我也想问问你,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?”
  竹叶青微笑道:“我就知道华先生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的,一定还在想着今晨的那一战,所以早就准备送些美酒去,为华先生消愁解闷。”
  他答非所问,好像根本没听见华少坤刚才在说什么,轻描淡写几句话,就将一个滚烫的热山芋抛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