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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 管鲍之交

发布时间 2018-08-26 20:25:15

  他仰面狂笑:“我知道你自己也曾说过,要做天下无敌的剑客,就一定要无情,现在呢?现在你已变了,你已不再是那天下无敌的剑客,这一战你必败无疑。”
  阿吉的双拳突然握紧,瞳孔也在收缩。
  铁虎道:“其实你是否去杀他们,我根本不在乎,只要能杀了你,他们能往哪里走?”
  阿吉沉默。
  铁虎道:“你的人虽然变了,可是你的人仍在,你的剑呢?”
  阿吉默默的俯下身,拾起了一段枯枝。
  铁虎道:“这就是你的剑?”
  阿吉淡淡道:“我的人变了,我的剑也变了!”
  铁虎道:“好!”
  “好”字说出口,他全身骨节突又响起。他用的功夫就是外功中登峰造极,天下无双的绝技。
  他的人就是纵横江湖,从无敌手的雷震天。
  他心里充满了信心。
  对这一战,他几乎已有绝对的把握。

  夕阳红如血。
  血还未流出。
  阿吉的剑仍在手。
  虽然这并不是一把真的剑,只不过是段从柴綑中漏出的枯枝,可是一到他手里就变了,变成种不可思议的杀人利器。
  就在雷震天一串鞭的神功刚刚开始发动,全身都充满了劲力和信心时,阿吉的剑已刺出,点在刚刚响起的一处骨节上。
  他的出手很轻,轻飘飘的点上去,这段枯枝就随着骨节的响声震动,从左手无名指上的第二个骨节一路跳跃过去,跳过左肘,肩井,脊椎……
  一串鞭的神功一发,就正如蛰雷惊起,一发便不可收拾。
  铁虎的人却似被这段枯枝黏住,连动都已不能动。
  枯枝跳过他左肩时,他脸上已无血色,满头冷汗如雨。
  等到他全身每一处骨节都响过,停在他右手小指最后一处骨节上的枯枝,就突然化成了粉末,散入了秋风里。
  他的人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,脸上的冷汗忽又干透,连嘴角都已干裂,锐眼中也布满血丝,盯着阿吉看了很久,才问出了一句话。
  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嘶哑,一字字问道:“这是什么剑法?”
  阿吉道:“这就是专破一串鞭的剑法。”
  铁虎道:“好,好……”
  第二个“好”字说出口,这个就在一瞬间之前还像山岳般屹立不倒的铁汉,就突然开始软瘫,崩溃……
  他那金刚不坏般的身子,在一刹那间就变得像是一滩泥。
  枯枝化成的粉末,还在风中飞散,他的人却已不能动了!

  夕阳也淡了。
  阿吉慢慢的摊开掌心,被他手掌握着的一段枯枝,立刻也化成灰末,散入风中。
  ——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,不但将枯枝震成了粉末,也震麻了他的手。
  可是他自己并没有用一点力。
  力量全是由铁虎的骨节间发出的,他只不过因力借力,用铁虎第一个骨节间发出来的力量和震动,打碎他自己的第二个骨节。
  现在他全身骨节都已被击碎——被他自己的力量击碎。
  阿吉若是也出了力,这股力量很可能就会反激出来。穿过枯枝,穿过手臂,直打入他的心脏。
  ——高手相争,斗的不是力。
  铁虎明白这道理,只可惜他低估了阿吉。
  ——你已变了,已不再是那天下无双的剑客,这一战你已必败无疑。
  骄傲岂非也像是酒一样,不但能令人的判断错误,也能令人醉。
  阿吉喝了酒,也给他喝了一壶——一壶“骄傲”。
  阿吉没有醉,他却醉了。
  ——高手相争,斗的不仅是力与技,还得要斗智。
  不管怎么样,胜总比败好,为了求胜,本就可以不择手段的。
  风迎面吹过来,阿吉默默的在风中佇立良久,才发现哑巴夫妇正站在木屋外看着他。
  哑巴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,他的妻子却在冷笑:“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。”
  阿吉没有开口,因为他也正在问自己:“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  哑巴的妻子道:“你本来不该喝酒的,却偏偏要喝,只因为你早就算准铁虎会来的,你也想杀了我们,却偏偏不动手,只因为你知道我们根本逃不了,否则你为什么要让铁虎杀了韩大奶奶?”
  她说的话永远比锥子还尖锐:“你故意这么样做,只因为你要让铁虎认为你已变了,故意要让他瞧不起你,现在你既然已杀了他,为什么还不过来杀了我们夫妻两个人?难道你不怕我们把你的秘密泄漏出去?”
  阿吉慢慢的走过去。
  哑巴的妻子掏出一锭银子,用力摔在地上:“饭锅里不会长出银子来,我们也不想要你的银子,现在你既不欠我们的,我们也不欠你的。”
  阿吉慢慢的伸出手。
  可是他并没有去捡地上的银子,也没有杀他们,他只不过握住了哑巴的手。
  哑巴也握住了他。
 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,世上本就有很多事,很多情感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。
  男人们之间,也本就有很多事,不是女人所能了解的。
  就算一个女人已经跟一个男人患难与共,厮守了多年,也还是未必能完全了解那个男人的思想和情感。
  ——男人又何尝能真正了解女人?
  阿吉终于道:“虽然你不会说话,可是你心里想说的话我都知道。”
  哑巴点点头,目中已有热泪盈眶。
  阿吉道:“我相信你绝不会泄漏我的秘密,我绝对信任你。”
  他又用力握了握哑巴的手,就头也不回的走了。
  他不忍回头,因为他也知道这对平凡朴实的夫妇,只怕从此都不能再过他们以前那种虽艰苦却平静的日子了。
  他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:
  ——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?为什么总是要为别人带来这许多烦恼?
  ——我这么做,究竟是对,还是错?

  看着他走远,哑巴目中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  他的妻子却在嘀咕:“他带给我们的只有麻烦,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?”
  哑巴心里在呐喊:
  ——因为他没有看不起我,因为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,除了他之外,从来没有人真正把我当作朋友。
  这一次他的妻子没有听见他心里的呐喊,因为她永远无法了解“友情”这两个字的份量,在一个男人心里占得有多重。
  一个真正的男人,一个真正的男子汉。

  铁虎的尸体是用一块门板抬回来的,此刻就摆在花园中的六角亭里。
  暮色已深,亭柱间的灯笼已燃起。
  竹叶青背负着双手,静静的凝视着门板上的尸体,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。
  对这件事,他竟似丝毫不觉惊异。
  直等到大老板匆匆赶来,他脸上才有了些哀伤悲戚之色。
  大老板却已经跳了起来。
  一看见铁虎的尸体他就跳起来大吼:“又是那个阿吉下的毒手?”
  竹叶青垂下头,黯然道:“我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能找到阿吉,更想不到他会死得这么惨。”
  大老板看不出他身上的伤,所以竹叶青又解释:“他还没有死之前,全身的骨节就已全都被打碎了。”
  “是被什么东西打碎的?”
  “我看不出。”
  竹叶青沉吟着,又道:“我只看出阿吉用的绝不是刀剑,也不是铁器。”
  大老板立刻问:“你凭哪点看出的?”
  竹叶青道:“铁虎衣服上并没有被铁器打过的痕迹,也没有被划破,只留着些木屑。”
  大老板瞪起了眼,道:“难道那个阿吉用的只不过是根木棍?”
  竹叶青道:“很可能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你知不知道铁虎练的是什么功夫?”
  竹叶青道:“好像是金钟罩,铁布衫,十三太保横练一类的外门功夫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真功夫?”
  竹叶青道:“没有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我看过,就因为他功夫实在太强,所以我连他的来历都没有十分追究,就将他收容下来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就是昔年也曾在辽北横行过一时的‘云中金刚’崔老三。”
  竹叶青道:“我也听大老板说过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虽然他曾经被雷震天逼得无路可走,可是我保证他的功夫绝不比那个姓雷的差太多,也绝不会比祁连山那个玉霸王差到哪里去。”
  竹叶青不敢反驳。
  没有人敢怀疑大老板的眼力,经过大老板法眼鉴定的事,当然绝不会错。
  大老板道:“可是现在你居然说那个没有用的阿吉,只凭一根木棍就能将他的全身骨节打碎?”
  竹叶青不敢开口。
  大老板用力握紧拳头,又问道:“他的尸身是在哪里找到的?”
  竹叶青道:“是在韩大奶奶那里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那里又不是坟场,总有几个人看见他们交手的。”
  竹叶青道:“他们交手的地方,是在厨房后面一个堆垃圾和木柴的小院子里。姑娘们都很少到那里去,所以当时在场的除了阿吉和铁虎外,最多只有三个人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哪三个?”
  竹叶青道:“韩大奶奶,和一对烧饭的哑巴厨子夫妻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的人带了回来?”
  竹叶青道:“没有。”
  大老板怒道:“为什么?”
  竹叶青道:“因为他们已经被阿吉杀了灭口!”
  大老板额上的青筋凸起,咬着牙道:“好,好,我养了你们这么多人,养了你们这么多年,你们竟连一个挑粪的小子都对付不了。”
  他忽又跳起来大吼:“你们为什么还不都卷起铺盖来走路?”
  等他的火气稍平,竹叶青才压低声音,道:“因为我们还要等几个人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等谁?”
  竹叶青的声音更低:“等几个可以去对付阿吉的人。”
  大老板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,也压低声音,道:“你有把握?”
  竹叶青道:“有。”
  大老板道:“先说一个人的名字给我听。”
  竹叶青弯下腰,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。
  大老板的眼睛更亮了。
  竹叶青又从衣袖中拿出个纸卷,道:“这就是他开给我的名单,他负责将人全都带来。”
  大老板接过纸卷,立刻又问:“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?”
  竹叶青道:“最迟明天下午。”
  大老板长长吐出口气,道:“好,替我安排,明天下午见阿吉。”
  竹叶青道:“是。”
  大老板又拍了拍他的肩:“我就知道无论什么事你都会替我安排好的。”
  他脸上又露出微笑:“今天晚上,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,明天也不妨迟些起来,那个女人……”
  他没有说下去,竹叶青已弯身陪笑道:“我知道,我绝不会辜负大老板对我的好意!”
  大老板大笑:“好,好极了!”
  铁虎的尸身还在那里,可是他却连看都不再看一眼了。

  大老板刚走,铁手阿勇就冲了进来,跪在铁虎尸体前,放声恸哭。
  竹叶青皱起眉,道:“大丈夫有泪不轻弹,人死也不能复生,你哭什么?”
  阿勇道:“我哭的不是他,是我自己。”
  他咬紧牙,握紧拳:“因为我总算看见了替大老板做事的人,会有什么样的下场!”
  竹叶青道:“大老板待人并不错。”
  阿勇道:“可是现在铁虎死了,大老板至少也应该安排安排他的后事才对……”
  竹叶青打断他的话,道:“大老板知道我会替他安排的。” 
  阿勇道:“你?铁虎是为大老板死的?还是为了你?”
  竹叶青立刻掩住他的嘴,可是肃立在六角亭内外的二十几条大汉,脸色都已变了。
  谁都知道铁虎对大老板的忠心,谁都不愿有他这样的下场。
  竹叶青却在轻轻叹息,道:“我不管铁虎是为谁死的,我只知道大老板若是现在叫我去死,我还是会立刻就去。”

  夜色已临。
  竹叶青穿过六角亭后的小径,从后墙的角门走出去,走入墙外的窄巷。
  窄巷转角处,有扇小门。
  他轻敲三声,又轻敲两声,门就开了,阴暗的小院中全无灯光。
  一个驼背老人已掩起门,上了栓。
  竹叶青沉声问:“人呢?”
  驼背老人不开口,只搬起墙角一个水缸,掀起一块石板。
  水缸和石板都不轻,他搬起来时却好像并没有费什么力气。
  石板下居然有微弱的灯光露出,照着几级石阶,竹叶青已背负着双手,慢慢的从石阶上走了下去。

  地窖中潮湿而阴森,角落里缩着两个人,赫然竟是哑巴夫妻。
  他们当然还没有死,阿吉并没有杀他们灭口,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。
 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。
  他们只记得脑后忽然受到一下重击,醒来时人已在这里。
  哑巴脸上带着怒意,因为一醒来他的妻子就开始嘀咕:“我就知道他给我们带来的只有麻烦和霉运,我就知道这次……”
  她没有说下去,她已经看见一个人从石阶上走下来,脸上虽带着微笑,可是在这种微弱的灯光下看来,却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。
  她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,紧紧握住她丈夫粗糙宽厚的手。
  竹叶青微笑着,看着他们,柔声道:“你们不要害怕,我不是来害你们的,只不过想来问你们几句话!”
  他随手取出一叠金叶子和两锭白银:“只要你们老实回答,这些金银就是你们的,已足够你们开间很像样的小饭馆了!”
  哑巴闭着嘴,他的妻子眼睛里却已不禁露出贪婪之色。
  她这一生中,还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金子——
  有几个女人不喜欢黄金?
  竹叶青笑容更温和。
  他喜欢看别人在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,也已看出自己这方法用得绝对正确有效。
  所以他立刻问:“他们在交手之前,有没有说过话?”
  “说过!”
  “铁虎本来的名字,是不是叫雷震天?‘风云雷虎’雷震天?”
  “好像是的!”哑巴的妻子道:“我好像听他自己在说,江湖中能击败雷震天的人并不多!”
  竹叶青微笑。
  这件事铁虎虽然骗过了大老板,却没有骗过他。
  没有人能骗得过他。
  于是他又问:“阿吉有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来?”
  “没有!”哑巴的妻子道:“可是铁虎好像已认出他是什么人……”
  哑巴一直在瞪着她,目中充满愤怒,忽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,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,泼妇般大叫:“我跟你吃了一辈子苦,现在有了这机会,为什么要放过,我凭什么要为你那倒霉朋友保守秘密,他给了我们什么好处?”
  哑巴气得全身发抖。
  现在这女人已不再是他温驯的妻子,已是个为了黄金不惜出卖一切的贪心妇人。
  为了黄金连丈夫都不认了的女人,她并不是第一个,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  他忽然发现她以前跟着他吃苦,只不过因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而已,否则很可能早已背弃了他。
  这想法就像是一根针,直刺入他的心。
  她还在叫:“你不让我说,我偏要说,你若不愿意享福,可以滚,滚得越远越好,我……”
 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,哑巴已扑上去,用力捏住了她的脖子,手臂上青筋一根根凸起。
  竹叶青连一点拉他的意思都没有,只是面带微笑,冷冷的在旁边看着。
  等到哑巴发现自己的力气用得太大,发现他的妻子呼吸已停顿,再放开手时,就已太迟了。
  他吃惊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,再看看他的妻子,眼泪和冷汗就一起雨点般落下。
  竹叶青微笑道:“好,好汉子,这世上能一下子就把自己老婆捏死的好汉还不多,我佩服你!”
  哑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,转身向他扑了过去。
  竹叶青衣袖轻拂,就挡了出去,冷冷道:“杀你老婆的又不是我,你扑过来干什么?”
 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,刚走上石阶,就听见“咚”的一声响。
  只有一个人用脑袋撞在石壁上时,才会发出这种声音。
  竹叶青还是没有回头。
  对这种事,他既不觉意外,也不感悲伤。
  他不但早已算准了他们的下场,还有很多别的人,命运也已在他掌握之中。
  他对自己觉得很满意,他一定要想个法子好好的奖励自己。
  他想到了紫铃。

  紫铃光滑柔软的胴体,颤动得就像一条响尾蛇,直等他完全满足,颤动才平息。
  她嘴唇还是冰冷的,鼻尖上的汗珠在灯下看来晶莹如珠。
  一个有经验的男人只要看见她脸上的表情,就应该看得出她已完全被征服。
  竹叶青是个有经验的男人,这种征服感总是能让他感到骄傲而愉快。
  他故意叹了口气:“看来大老板还是比我强得多!”
  紫铃的媚眼如丝:“为什么?”